天亮后,队伍出发。只见山坡上,不少小树给压折了,就连长刺的灌木,也被压趴了。听说,昨晚行军,在这个山坡上走得很慢,就是因为,小树丛和带刺的灌木丛阻碍的。手榴弹爆炸时,有人就地趴在带刺的灌木上,有的直接滚下山坡,没有喊疼的。
这些突如其来的袭扰,耽误了穿插。原计划行进路线,都是出国前的纸上谈兵,到了战场,就随机应变了。为尽快插到公路,基指决定,另辟捷径,缩短行程。同时,暂脱离庞大的伤员队伍,轻装前进。伤员们原路行进,要有步兵战友护送。因我连有伤员,连里组织部分人员,随伤员走,便于照应。要求我台出一人,台长没有同意。
这时候,我才知道,昨晚基指遭袭击后,二台8人中,有6人受伤,电台工作几乎瘫痪。在这关键时刻,连长亲自组织开设电台,上机工作,与军区沟通后,收、发了多份电报。在穿插过程中,连长接过负伤战友的电台,背在身上,边穿插、边调剂兵员补充二台,使二台尽快恢复战斗力。连长,这位老通信战士,此时,既是连长,又是报务员,集指战员于一身。
基指的捷径,是工兵新开辟的,在山谷里直上直下,陡面,就像刀切似的。这里人迹罕至,即使是越南人,也未见得到此,是原始森林。与热带雨林不同,参天大树和藤状植物不多,树木不直也不是很粗,越南特产的红木,应该在其中。
所谓的路,就是工兵在陡面挖一个个可以落脚的壁坑。山谷,就是一个大沟、一线天,人不能并行。沟底有一丝细流,水里的石头又硬又滑,行进速度慢极。可以看到,从骡马身上卸下遗弃的炮弹箱,年份是六十年代的。再往前,还有卸下的马鞍。即使耐力十足的骡马,此时,也不堪重负,况人乎。
还没有看到沟的尽头,又攀壁直上了,几乎是直角,要不是长了几棵树,可以抓扶,若登天呀。在陡壁面前,伤员、担架及骡马,是无法通行的。有两匹骡子,试图攀登,还是掉了下来。其中一匹,勉强站了起来,另一匹,则长卧不起了。一连通信班的两匹马,也留在那里了。它们通人性,当驭手离开时,不鸣不动,眼角湿湿的。驭手和战马相处多时,相互间有感情,怎么能忍心留下他们呢。抛弃战马,驭手将终身自咎。但这是战争,战争无情呀。
翻过陡壁,又是一个山谷,地势宽缓了些。地上有不少遗弃的物质,甚至有防毒面具,步兵们真是太辛苦了。干粮罄尽,不少是扔在奔袭的路上,现在,还要赶在我们前面开路,英雄呀。在基指前进的道路上,都是步兵先行,为我们打开通途,基指是踏着他们的足迹和血迹前行的。
在平时,我们通讯兵是技术兵种,为人略显文雅、优越。步兵摸爬滚打,为人略显粗野,通讯兵常常高看自己。战争改变了我的认识,我尊重步兵,步兵是老大哥。
走了一段,有敌情,队伍在林子里等待。这时候,我看到趴在我前面的老兵郭留群,身后背了一件军用干部大衣。我疑问,哪来的呢?他说是毛3号给的。此时,毛3号和师座就在不远处,席地而坐,商讨着大事。军用干部大衣,对一个战士来说,是梦寐以求的,何况是军长的大衣。队伍又往前挪了挪,可以看到一大快洼地,上有几间民房,那是我们的必经之路。四周的山上,零星响着枪声,不见人影,越军火力封锁了这条路。这段路,我们是小跑着通过的。那几间民房,空无一人,一路上虽高度紧张,却未遇险情。
越军很有作战经验,专门打背手枪的,是干部,背公文包的,是参谋,背天线的,是通讯兵。离拿冲锋枪的远点,因为,拿冲锋枪的是班长或老兵,不好对付。战前,师司令部干部,换了一批配枪。枪小型化了,新枪套,没有汗油,原色发黄。手枪半裸露式,几发子弹,别在枪套上,有点美式装备样。旧枪换新枪,配枪者,神气了几分。到了战场,方知实用性,高于一切。穿插中,要么是伏击战、要么是遭遇战,任何时候,这小枪,不如冲锋枪。
行进中,我在明处,敌在暗处,配小枪者,是袭击目标。不少干部,不用枪套,把枪纲套在腰带上,手枪放进衣兜。四个兜的作用,体现出来了。公文包,也伪装起来。只有通讯兵背上的叶式天线,无法伪装。我军官兵一致,很难从着装上,辩出职务高低,军官有了很好的掩护。
上了半山坡,没有遮拦,暴露面大了,可以看到掩护部队的轻重机枪和82无后坐力炮,对着我前进方向右侧的山斜面盲射。我们躲躲闪闪地前进,可掩护部队,就暴露在坡上,没有任何遮挡。同是军人,步兵却无所畏惧。突然,头顶“轰”地一声炸响。气浪差点冲倒人,有点蒙,不知道是炮打过去,还是炮打过来。定神回看,头顶的82无炮,炮口淡淡地冒着青烟。自己人的炮响,震天响也不慌。炮手自言自语说,后悔没携带燃烧弹,否则怒火喷出,越军就无法躲藏了。
对面山上,灌木遮蔽,便于藏身,越军不多或是不敢轻举妄动,在放冷枪。起起伏伏,又卧倒,忽见,眼前一位掩护战士,小腿中弹负伤。军医一面安慰他,一面有条不紊地,给他注射防破伤风针剂、喂服止疼药。
看样子,这位军医,不是第一次处理重伤情,他不仅会战地救护,还会做思想工作,给初战和初次负伤的战士,带来了极大的慰藉,比美军的牧师强多了。
这段路,很危险,多次卧倒。在一个拐弯处,可以看到山脚下的路边,牺牲了不少骡马,隐约还有几具遗体。
冲过山坎,来到坎背后,掩护的战友说,到了山坎后,就安全了。这时,才算通过越军封锁线。基指与团指挥所,在此会合,力量壮大,感到踏实了。在等待后续人员时,大家的心情和身体都可做简短的放松。
这时,没有那么紧张了。行进中,听基指参谋人员说“不远了”,我误以为快回国了。因为,出国前动员说,就打三天。第一天穿插,第二天阻击,第三天撤回,安排的相当紧凑完美,现已第五天了。其实,他们是说离公路不远了。果然,不远就到了公路(3号A公路),前前后后,一溜都是的官兵,队伍徐徐前进(后来听说,路边曾有越南特工埋伏,见我们人多,没敢动手)。
这条公路,我们争夺的好苦,路上有不少血迹和散落的物品。有几位烈士,散乱地躺在左侧路边,有人明显是头部中枪。钢盔,早在一、二战时就有了。对越自卫反击战,我们只有少数部队配有钢盔。
基指首长,指示随队的工兵,掩埋烈士遗体,大家默默前行。
天将黑时,宿营(好像是纳梁)。营地在公路的拐弯处,背靠环山,前面是河床。我台的位置,在面向公路的半山腰处,此时,首要任务,是挖电台掩体。天黑后,什么也看不清,鼓捣半天,才完事。接下来休息的休息,值班的值班。我简单地挖了个坑,用雨衣一遮就躺下了,夜半冷醒,一身露水。我和李伟不睡了,起来摇马达,一来给小“八.一”收发信机充电,二来取暖。(本文为岳恒俊老兵授权发表。)